偷梦入故乡
又是一年七夕,又是母亲的生日。上个月跟朋友聊天,无意间聊到故去的父母。他说的一段话让我很是动容。
他说:以前,我特别害怕,随着时间的流逝,我会不会把父母忘了?但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的担心是多余的。因为每到他们生日或祭日,我便不安起来。早早地就准备好纪念的物品,焦虑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。
我深以为然,但也有些许不同。
最开始的那两年,每次去扫墓,我都会哭或者难过很久,后来渐渐的我也习惯了。习惯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,并不是说时间能够冲淡一切、治愈一切,而是新的习惯代替了旧的习惯,有她在和没她在,这两个习惯逐渐交替,我也就能从极度悲伤转换到普通悲伤,直至上次清明回去扫墓,擦拭了墓碑上的灰尘,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2021年了。
原来,已经过了这么久!原来,我也会沦落到偶尔想起她的地步!
不禁汗颜。
朋友曾经问我,在这个世界上,你最害怕什么。
我想了一想,最害怕的,可能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吧。
你突然不辞而别,而我却没有准备好说再见。
故乡
故乡很宽泛,也很模糊。
工作之余,经常会约三五好友小聚。友人来自天南海北,茶饭间,每个人都会谈及家乡美食,诸如春季的榆钱和田间路野的野菜,夏季的鲜玉米和水池塘边的泥鳅,秋天的瓜果和鲜甜肥美的螃蟹,冬季的笋干和辛苦腌制的腊肉。问及我,我竟然哑口,我实在想不起家乡有什么值得我念念不忘的食物。
我对故乡的认识完全来自于母亲的循循善诱,从教我故乡方言开始,至教我故乡风物而止,让我见识丰富的同时,也养成了不同于任何人的喜好,只把母亲的一食一味当做故乡的记忆。
但如果问我在百无聊赖时最想吃的是什么,那肯定是母亲做的豆角焖面。
儿时物质匮乏,一年四季,可能只有夏天能够让人开心一些。我家院子很大,母亲会把院子收拾成菜园,种些黄瓜、茄子、西红柿、豆角。。。。。。那年头缺肉,母亲贤惠手巧,会把这些蔬菜做得尽量可口些,补给我的营养。
记得有一年,雨水泛滥,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,踩一下,地里的水便会顺着缝隙流出来。自然,园子里的菜也不能幸免,菜根都被雨水冲了出来。母亲冒雨抢救了几棵豆角秧,摘下来一小篮儿。
外出受限,一家人清汤寡水地对付着。大人可以忍,我则哭闹不停,父亲说,给孩子做点好吃的吧。
家里唯一的豆角,便成了安慰我情绪的法宝。我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台前,看着母亲有条不紊地择豆角,洗豆角,然后将豆角切成一段一段,为了这口美味,我提出帮母亲烧火的要求,她欣然允诺。锅烧热了,母亲把刚榨好的菜籽油倒进锅里,倒一下看一下,唯恐倒多了,担心以后没得吃。待到油七八成热,葱姜蒜末倒进去煸香,把豆角放锅里快速煸炒,香味就已经布满了整个房间。父亲寻味而来,看到烧火的我,笑意爬满脸颊。
人间烟火气,最扶凡人心。
在我记忆里,父亲不苟言笑,哪怕我每次都能考第一名,他也只是一带而过,连句鼓励的话都吝啬于说。
豆角煸炒片刻,加入清水,盖上锅盖,母亲就要开始擀面条了。母亲做事很慢,唯独做饭很快。母亲个子不高,她在小桌子前弓着腰,有条不紊地和面,待面粉揉成光滑的面团,再用擀杖一圈一圈向外撵,面皮薄后,对折成四层,用刀快速切开,面粉正式完成了向面条的华丽转身。此时,豆角也八分熟了,母亲将面条均匀地铺在豆角上。馋虫使我焦急万分,我看着表,秒针每走一圈,我就会问母亲一遍能吃了么?母亲笑着说,还要再等等。好吧,为了这口美味,我也只能继续跟馋虫作斗争了。
终于等到一切程序结束,母亲盛出一碗,让我给邻居奶奶送去。我抱着碗一边跑一边向邻居奶奶喊着:“我家做好吃的啦,我妈给我做豆角焖面啦!”到了邻居家,还不忘向他们炫耀一遍我的富足。一碗焖面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光景里给了我莫大的慰籍,不仅让我饱腹,更是母亲贤惠的印证。
多年以后,生活已然不似那时清贫,但故乡于我,依然是母亲贤惠的缩影,一餐一饭,一食一味,或素或荤。曾经拥有过的味道和斑驳的岁月一起丰富了我渺小的人生,时至今日,食物之于我,早已非求生而为之,它俨然成为艺术化的生活观,与母亲一样,刻在我的记忆里,随着热血流淌不停。
于是,母亲所在处,才便是我的故乡。
我爱她
小时候,父亲是老家所在乡镇卫生院的院长,承担着全乡5000多人的卫生保健,工作很忙很忙,印象最深的就是半夜的敲门声。
父亲还是个脾气暴戾且大男子主义十足的人,厨房从来不进,衣服从来不洗,他跟那时几乎所有的中国父亲雷同。
所以,整个家庭,目光所及之处,都是母亲一个人在打理,比如一家老少的穿衣吃饭,比如柴米油盐,比如鸡犬猪鸭,比如那个诺大的菜园,甚至,每天父亲忙完之后的器械消毒都是母亲在做。她真的很不容易,但是当时的我太过幼小,什么也做不了,除了心疼妈妈之外。
北方的颜色似乎很单调,尤其是早春。冬天的白色已经消褪,春天的绿色尚未来临。
有一年春天,妈妈在菜园里锄地,她戴着那件黄色的围巾,显得非常疲倦,我从家里给她舀了一瓢水,她便坐在那里开始喝。我想帮她干点活,便拿起那个锄头,无奈锄头太重了,我根本就控制不了它,锄头重重地砸在我的脚背上,砸出红红一道口子,在没有流血之前,我迅速抓了一把土撒在伤口上面,不让母亲看见。伤口比我想像得要严重,以至于晚上睡觉时我不敢脱鞋,因为伤口已经和鞋面粘在了一起,最后还是父亲给我清创了伤口。而母亲,早已内疚得泪眼朦胧。
那年我五岁不到,坚强程度令现在的我汗颜。
夏天到了,院子里也有美的一面。菜园子以绿色铺底,中间点缀着紫色的茄子,或红或黄的西红柿,煞是好看;母亲还在在菜园四周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,引得蝴蝶和蜜蜂萦绕其中。
比较烦的就是杂草长得太快,往往一场雨,三五天后,草就长得老高。我跟着母亲来到地里,母亲开始用锄头除草,我则在旁边玩耍。但我还是想帮母亲,于是跑到另一边,用那双小嫩手开始拔草,在发现杂草长得也没有那么结实后,我便神气起来,使出浑身力气,手脚并用。不一会儿,我忽然感到手指疼,停下来一看,发现一道道口子已经裂开来。
卫生院门前有个大场,一到秋天,左邻右舍便会聚集到大场打谷子或豆子。他们将收割好的庄稼晒干,铺成圆形,然后用拖拉机或三轮车拉着石碾在上面撵来撵去,一圈一圈。待在屋子里,拖拉机的轰轰声,谷子或豆子的开裂声,大人们的欢笑声,齐刷刷地往我耳朵里灌。
母亲人缘极好,经常前去帮忙。因为大场是村里公用,你家用罢我登场,所以大部分时候人们都要抢时间,耽误饭点儿是常有的事。有一次,我心血来潮,想帮母亲蒸一锅米饭。我经常看母亲做饭,似乎很简单。柜子里有三四种米,我不知道放哪种好,于是学着母亲的样子,一半白米一半黄米,熟练地淘好,混合均匀后放进了电饭锅。至于放多少水,以前她是告诉过我的,一碗米,两碗水,差不多就是这样。米饭很成功,只是当天晚上,我家吃了一顿糯米饭。
小时候不懂事,没少让母亲操心,但唯一一件事情,就是爱妈妈的心,从来没有含糊过。
回乡
母亲刚走的那一年,想念她,占据了我空闲的所有时光。
中元节回去扫墓。
车在山间穿行。蒙蒙细雨中,满眼都是夏天才有的苍翠,各种绿色夹杂着野花,互不相让,向人们展示着各自的风范和层次。被烟雨洗过的空气确实很好闻,当真沁人心脾。
很快到达了村口,村口的牌楼告诉我,我又一次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山村。这里,有我不谙世事的童年,有未经世事的纯粹,有我对美好生活的一切回忆,哪怕这里的山水绿树野花田野,不构成我在城市行走的经验和智慧,包括这里的人们,已然不能给我实际的指导和安慰。但是这里的人和景决然成为我生命中最深的印记、感伤和温暖。这里是我人生的起点。
只是没了母亲,每次回家之行,对我来说都是一场劫难。我的能力不足以支撑我与它和平共处。
到了母亲坟头,面朝大河,背靠青山,掩在绿树野草间,我买了很多或真或假的花,插遍四周,倒也幽静安然。只是,她就这样一个人守在这里,太孤零零了。
有一天,我在微博上看到了一个日本动画片,讲的是小象爸爸和他一家的故事。
小象爸爸一家四口:象爸爸,象妈妈,还有两个可爱的象宝宝。
有一天,象爸爸跟平时一样,下班回到家里,拥抱了象妈妈之后,他陪着儿子玩了会儿球,又给小女儿讲了童话故事。全家人幸福地享用着晚餐,其乐融融。
突然,一个天使敲门。象爸爸打开门,天使告诉他,很不幸,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,月底他就要跟着天使去天堂了。
象爸爸看了看天使,又看了看家里的一切,尤其是两个可爱的孩子,象爸爸无奈地掉下了一滴眼泪。
象爸爸先是把这个消息悄悄地告诉了象妈妈,他们虽然都很难过,但是象爸爸还是一边安慰着象妈妈,希望她能照顾好两个孩子。象妈妈只能坚强地哭着点点头。
象爸爸还是像往常一样,陪儿子玩球,给女儿讲故事。他还做了一个大象形状的风筝,正如同他自己的模样。他告诉孩子们,如果想他了就放风筝,就能看见爸爸了。孩子们并不明白,还觉得非常有趣,开开心心地在草地上奔跑玩耍。
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,转眼就到月底了,象爸爸不得不跟着天使走了。小女儿这才终于明白,爸爸不在了,他已经去了云的那一端。
孩子们从此放着风筝,仰望在天堂的爸爸。他们向天空挥挥手,爸爸变成云彩,也向孩子们挥挥手……
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。走到今日,终于成年,回想起这半生与父母的交集,已然发现他们的种种局限,但我愿意去包容,温和地去对待。
如果有来生,我希望你还做我的母亲。
很细腻的文笔, 看着想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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